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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电 — 在几乎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土耳其的公立学校被关闭,继而被宗教学校取代。考试被总统取消,全凭他一时兴起。成千上万的公立学校教师被解雇。在公立学校之外的其他学校,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宗教团体就在学校教起了书。
如何培养土耳其的下一代?民众在这个问题上的斗争已成为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的心头之患。这个已在权力中心掌权 15 年的人正寻求连任,而周日的投票逐渐演变成一场公投,由民众决定是否让他继续深刻地影响这个国家。
埃尔多安已在逐步削弱土耳其的民主制度。他肃清法院和行政部门里他怀疑是对手的人;他迫使媒体俯首称臣;在 2016 年一次失败的政变后,他将紧急状态维持至今,使整个竞选形势变得更加不稳定。
去年进行的修宪给了总统更多的权力。埃尔多安的竞争对手担心,他的再次当选会让他的权力几乎不受限制,这样他就能继续做他想做的事,并从根本上改变土耳其社会。
教育成为了选举的核心议题。全国的家长们都在抗议他做出的改变,并争先恐后地寻找心仪的学校。与此同时,教育质量在下降,失业率在上升。
最具争议的是,埃尔多安决心推动宗教教育。他采取的方式让他的支持者兴奋异常,让他的反对者忧心忡忡。
埃尔多安从不掩饰他想按自己的想法重塑土耳其的愿望。他想消除共和国的奠基人兼首任总统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克(Mustafa Kemal Atatürk)对这个国家的影响。
他们对土耳其的设想截然对立。阿塔图克是民族主义者和世俗主义者,他的明察秋毫影响了土耳其文化的方方面面。埃尔多安是伊斯兰教徒,出身于保守虔诚的工薪阶层,这一阶层最恨西方化的世俗主义。
六年前,当埃尔多安还是总理时他就宣称,“非常想培养一代虔诚的土耳其人” 。
“难道你们指望一个保守、民主的政党会培养持无神论的年轻人吗?”他曾就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Justice and Development Party)的目标反驳对手,“你们也许有这样的目标,但我们没有。”
这些话说明,推动宗教学校是埃尔多安的心之所向,也是他那些保守虔诚的乡村支持者的心之所向。
对他们来说,推动宗教学校是教育的民主化,能够逆转这些学校在世俗主义的共和国中受到的歧视。
尽管政教分离已经牢固地创建起来,土耳其的宗教根基仍然很深。连埃尔多安在选举中的主要竞争对手穆哈雷姆·英杰(Muharrem Ince)也没有反对推动宗教学校,相反,他想要把支持这一措施的立场从埃尔多安那里抢过来。
英杰之前是物理老师,对自己在宗教学校教过书的经历引以为豪。他指责埃尔多安想推动宗教学校是为了赢得选票,而不是为了这些学校本身。
但他承诺宗教学校和课程不会是强制性的,并发誓要培养科学家和太空工程师,为数字时代做好准备。
此种立场明显是为了团结已被埃尔多安的方案分化的选民。他已经关闭了很多非宗教公立学校,代之以名为伊玛目哈蒂普学校(Imam Hatip school,即牧师传教士学校)的宗教学校。
这种学校也教全国统一课程,但大约一半课程和宗教相关。它们的核心课程是《古兰经》和阿拉伯语,学生如果想要攻读学位,必须通过这类课程的考试。
埃尔多安大幅增加了此类学校的数量。15 年前,这种学校全国只有 450 所,现在则有 4500 所。今年,他的政府把拨给宗教学校的预算提高到 15 亿美元,增加了 68%。
巴图汗·艾达居尔(Batuhan Aydagul)是推动教育改革组织(the Initiative for Education Reform)的一员,这是一个非政府组织,致力于改善教育体系对批判性思维的培养。他说,作为选举出来的政府首脑,埃尔多安完全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改变。
他指出,仍有 87% 的在校学生就读于非宗教学校:“这儿可不是巴基斯坦。”
但是,父母们——尤其是伊斯坦布尔和其他城市中雄心勃勃的中产阶级父母——抱怨埃尔多安推动宗教教育的方式太过激进,具有欺骗性,造成了民众的分歧,并且有损教育质量。
有些父母让孩子从宗教学校退学,把他们送到私立学校,或者心不甘情不愿地送到技术学校和职业学校。
土耳其教育部承认,到 2016 年为止,伊玛目哈蒂普学校中仍有 69% 的教职空缺。但这类学校却在大量涌现。
贝希克塔什区(Besiktas)位于伊斯坦布尔的欧洲一侧,这里的父母为了防止社区学校变为伊玛目哈蒂普学校已斗争了两年,而这场斗争快要输了。
居纳伊·伊米尔(Gunay Imir)是一名工会活动人士,也是一名退休的工厂工人,她最小的儿子还在该校念书。她说:“一开始,我们的口号是‘别碰我的学校’(Don’t Touch my School)。后来我们发现,问题不仅仅局限于我们的学校,所以现在我们发起了世俗和科学教育运动(Movement for Secular, Scientific Education)。”
她表示,这场运动协调了全国 20 个城市的活动人士。
然而,他们的社区学校仍被部分地改造为伊玛目哈蒂普学校,宗教内容的讲授也增加了。
家长们说,去年,老师在一个 12 岁孩子的班级里放了一部关于魔鬼的电影,这部电影极其残暴恐怖,有几个孩子做了噩梦。
其中一个家长,埃尔多安·德里奥格鲁(Erdogan Delioglu)说:“这部电影告诉你,如果放弃信仰,你就会有这种骇人的下场。”上个月,学校不顾家长的投诉,在另一个班级里放映了这部影片。
德里欧格鲁说:“他们在盗窃孩子的未来。”
今年 5 月初,一个伊斯兰教组织给七、八年级的女生办了一场讲座。
奥亚·于斯廷达(Oya Ustundag)是一名会计,她有一个儿子是八年级学生。她说:“他们告诉孩子们:不要穿紧身裤,这会引起男性的注意。他们还说,只有手、眼睛和脚能露在外面。”
阿吉巴代姆区(Acibadem)是一个中产阶级聚集的地区,位于伊斯坦布尔的亚洲一侧。自 2013 年来,这里的父母们每周在校门口组织两次游行和抗议活动,因为他们当时从学校的司机那里听说,学校会被拆除,然后会在原址建一座伊玛目哈蒂普学校。
家长们表示,尽管校长在面对质问时说不会有任何改变,拆除工作还是开始了。
谢里费·阿尔斯兰(Serife Arslan)想让儿子接受非宗教教育,但她只能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一间非宗教学校。
“在这个社区,你找不到一间公立学校,”她说,“全都是宗教学校。”
埃尔多安推动宗教教育是出于非常私人的原因。他曾就读于一间位于伊斯坦布尔法提赫区(Fatih)的伊玛目哈蒂普学校,后来监督了该校耗资 1200 万美元的翻新工程。他自己的女儿就是在阿吉巴代姆区的伊玛目哈蒂普学校上学的。
哈立德·贝基尔奥卢(Halit Bekiroglu)是伊玛目哈蒂普毕业生协会(Imam Hatip Graduates’ Association)的发言人,自称与总统本人相识。他说:“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毕业于伊玛目哈蒂普这件事也许在情感上对他有影响。”
2017 年,在毕业学校的重开仪式上,埃尔多安追忆了在那里度过的时光,但他也不无怨恨地谈到他遭受的漠视和歧视。
根据《土耳其新闻报》(Haberturk)的报道,埃尔多安表示:“当我还是那里的学生时,伊斯坦布尔只有这一间伊玛目哈蒂普学校。有些老师会跟我们说,‘你们为什么来这儿?难道你们以后想当清洗尸体的工人吗?’”
当他还是一个刚崭露头角的政治家时,埃尔多安就目睹一场针对内吉梅丁·埃尔巴坎(Necmettin Erbakan)伊斯兰教政府的军事政变。这件事发生在 1997 年,当时他是埃尔巴坎所属政党的一员。
当时,发动政变的将军们强行关闭了所有伊玛目哈蒂普中学,并且禁止这些学校的大部分毕业生上大学。
埃尔多安在 2003 年成为总理。刚开始时,虽然他小小翼翼,但他的政府也在悄悄地以不公平的方式转变教育体系。
奥努尔·卡亚什(Onur Kaya) 是土耳其首都安卡拉教育部的前主管。他说,在他管辖的区域里,2000 所公立学校的校长换了人,90% 的校长换成了上过伊玛目哈蒂普高中的人。
很多被替换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阿列维少数派的成员(Alevi minority)。2016 年,这一派别在欧洲人权法院(European Court of Human Rights)赢得了控诉土耳其政府宗教歧视的诉讼。
卡亚什说:“在 15 年的时间里,土耳其政府把阿列维少数派成员全部清除出了安卡拉教育部。”
在与其前穆斯林盟友法土拉·葛兰(Fethullah Gulen)的权力斗争中,埃尔多安用了同样的手段。葛兰是一名在美国活动的布道者,曾在教育事务上有很大的发言权。
2016 年,葛兰的追随者发动政变未遂,在随后的镇压中,多达 34000 名老师被清洗出学校。
然而,支持者们表示,他们希望看到埃尔多安继续推动宗教学校,以满足需求。
伊玛目哈蒂普毕业生协会的贝基尔奥卢说:“在社会层面上,我们觉得这样的举措是合适的,我们甚至觉得其力度不够大。”
他说,2017 年,有 14% 的小学生就读于宗教学校,人数大约是 140 万。他希望看到就读于宗教学校的高中生人数比上升到 20%,中学生人数比上升到 30%。
伊玛目哈蒂普学校的毕业生们聚在一间 16 世纪的伊斯兰学校,举行结束斋月的仪式。当被问及学校的教育时,他们热情地谈到了教育的质量和同学之间的感情。
21 岁的希拉勒·默瑟尔勒 (Hilal Misirli)说:“学校里非常美好,因为你既会学习其他人学习的科目,也会学习你信仰的东西。”
但很多人把土耳其最近在国际排名中的下降和其对教育的不断干涉以及对宗教的关注联系起来。在国际学生能力评估计划(PISA)的测评中,土耳其在 72 个国家里的排名从 44 下降到 49。这一计划评估的是学生的批判性思维能力。
她提到了在伊斯坦布尔卡厄特哈内区(Kagithane)内工薪阶层聚集的一个地区。她说,那里有 2 间公立高中,伊玛目哈蒂普学校却有 7 间之多(其中 5 间是女子宗教学校)。此外,那里还有 8 间技术学校。
她表示:“这足以说明政府为低收入人群准备的未来是什么:你的儿子会沦落为廉价劳动力,而你的女儿只能读伊玛目哈蒂普学校。”
翻译:熊猫译社 刘子尧
题图及文内图片版权:Nicole Tung for The New York Times
© 2018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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